恰是那机器的脉冲颤跳
原作:迈克尔 斯万威克
翻译:无比骄傲
挞。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无线电响起
“你。”
玛莎的眼睛紧盯着前方,只是专注于行进。木星在肩膀的这头,代达罗斯环形山在肩膀的另一头。也没有什么。只是步履艰难地拖,拉,拖,拉。小菜一碟。
“好。”
她把无线电断掉。
挞。
“你。好。基。弗。逊。”
“闭嘴,闭嘴,闭嘴!”玛莎愤怒地抽动着绳子,让载着伯顿尸体的雪橇在硫质的地层上弹了起来。“你已经死了,伯顿,我确认过了,你的脸被穿了个洞,大到都能伸进一个拳头了,而且我真的不想把这搞砸了。我现在已经火烧眉毛而且我受不了了,好吗?所以安分点儿然后给我闭嘴。”
“不是。伯。顿。”
“随你的便。”
她再次把无线电断掉。
木星隐现在西边的地平线上,硕大明亮且美丽,在木卫一上待了两个星期后,很容易就能视而不见。在她的左侧,代达罗斯正喷涌着硫磺与二氧化硫直到两百千米的高空。这些喷出物吸收了太阳那被遮挡的仅有光亮,她的面罩将其渲染成苍白而可爱的蓝色。宇宙中最神奇的景观,但她此刻并无心情享受这个。
挞。
在那个声音开始说话之前,玛莎先开了口:“我才没有发疯,你只是我潜意识里的声音罢了,我可没时间解决因为这事引发的心理问题,而且我也不会听你说的无论什么东西。”
一阵沉寂。
漫游车在撞上那块有悉尼歌剧院大小的巨石边缘之前起码翻了五次。玛莎 基弗逊,像一条胆小的鱼儿一样,在她的宇宙停止旋转时被紧紧地困在了她自己的椅子上,她花了一段时间艰难地解开了她的安全带。朱丽叶 伯顿,身材修长而健美,如此确信凭她的运气和敏捷不会有事,却被甩出了漫游车。
裂隙产生的二氧化硫暴风雪十分阻挡视线。当玛莎最终从这一片狰狞的白色中脱身而出的时候她才能够看清楚他所脱身的这块残骸的全貌。
她马上转过了身去。
不知是把手还是什么的边缘无情地在伯顿的头盔上打了个洞,而同时也没有放过她的脑袋。
裂隙暴风雪的一小部分——行星地质学家们将其称为“侧羽状”——被那块巨石抵挡住了,堆起了一座二氧化硫雪组成的雪丘。无意识地,玛莎用双手捧了一捧雪放进了伯顿的头盔里。说真的,这样做没有什么道理;在真空环境下尸体不会腐烂。或者另一方面来说,那挡住了那张脸。
然后玛莎做了一些慎重的思考。
尽管风暴肆虐,却并没有产生乱流。因为根本没有大气可以被扰动。二氧化硫从突然碎裂的岩石中直直的喷出,严格地顺着弹道法则飞往了几英里外的平面。它们的大部分都打到了她们撞上的那块岩石然后粘在上面,剩下的则是反弹到了地上和岩石的脚下。所以——这就是她如何从这地方脱身的——还是有可能从横向喷射物的下面爬回漫游车残骸的。假如她慢慢的爬,她头盔上的灯和她的感觉应该足够让她抢救一些物资回来。玛莎手脚并用的趴了下来。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就像暴风雪的开始一样迅速——它停歇了。
她站在原地,感到一阵怪诞的混乱。
不过,她还是不能依赖于暴风雪的停歇。最好赶快,她告诉自己。这有可能是间歇性的。
急迫地,几乎是恐惧地,她从残骸中捡了一些还有用的东西,玛莎发现她们平常用于补充氧气的母罐已经破裂。棒极了。现在除了她自己那空了三分之一的氧气罐,还有两个充满的氧气管,以及伯顿的那份,也已经空了三分之一。从伯顿身上拆下她的氧气管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但必须得这么做。抱歉了,朱丽。这给予了她充足的氧气坚持下去,瞧瞧,几乎四十个小时的量。
然后她在漫游车上选了些车体上的零件和一卷尼龙绳,又加上两块残骸凑合出了一把锤子并敲打塑型出了一副雪橇,来载伯顿的尸体。
她要是把伯顿落在后面的话她就完了。
挞。
“这样。好多了。”
“这可是你说的。”
在她面前延伸的只有坚硬,冰冷的硫质地表。光滑如镜。脆的像是冻住的太妃糖。像地狱一样冰冷。她唤出面罩地图然后查看她的进度。她只需穿过四十五英里(约合72420米,译者注)混杂的地形就能到达着陆舱了。那样她就可以回家无忧了。不费吹灰之力,她想。木卫一与木星处于潮汐锁定的状态。所以星球之父会将木星之眼胶合在空中。就像导航信标一样秒。只要让木星保持在你的肩膀右侧,代达罗斯环形山在你的左侧。你就能安然无恙。
“硫可以被。摩擦起电。”
“先别接着讲。你到底在尝试说什么?”
“现在我。以真挚的目光见到的。恰是那。机器的。脉冲颤跳。”顿了一下。“华兹华斯。”
这声音,除了一些停顿,非常之像伯顿,她的古典教育和对斯宾塞,金斯伯格和普拉斯等古典诗人的热爱曾让玛莎吃了一惊。伯顿念诗的时候很烦人,但她对诗歌的热爱是真诚的,现在玛莎为每次听到那些引语都翻白眼和嘲讽而感到抱歉。不过以后会有足够时间凭吊的。现在她还得专注于脚下的任务。
地表的颜色是暗淡的棕色。随着几下轻点,她拉高了对比度。她的视野被黄色,橙色,红色填满——像蜡笔一样强烈。玛莎觉得最好还是让它们保持这样。
即使有着这蜡笔一般生动的颜色,这仍然是宇宙中最荒芜的一番景象。现在这里只有她自己,渺小无助还处于一个恶劣且不知感激的世界。伯顿已死。木卫一上再无一人。除了她自己没人可以依靠。她要是搞砸了没人可以怪罪。不知从何而来,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兴奋感,就像远处的群山一样无情。她的兴高采烈很可耻。
过了几分钟,她说,“会唱些歌儿么?”
噢,灰熊翻越了大山。熊翻越了大山。熊翻越了大山。看看他能看到什么。
“醒醒。醒醒。”
看看它能看到什——
“醒醒。醒醒。醒。”
“啊?啥?”
“晶体硫是斜方的。”
她正位于一片硫磺花田中。它们一直延伸到目力能所及的最远的地方,有她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化合物。像是弗兰德斯领地里的罂粟花。或者像是绿野仙踪。在她后面的是一条破碎花朵的尾迹,有些是因为她脚底的压力或雪橇的重量而破碎,而另一些则仅仅是因为暴露在她太空服排出的余热中。距离走出直道已经很远了。她一直在无意识地行走,被绊倒然后转过身来欣赏绽放的水晶。
玛莎想起了她与伯顿第一次看到这片水晶原野时有多兴奋。她们哄笑着从漫游车里跳了出来,伯顿抓起了她的手腕跳起了欢愉的华尔兹。这才是最重要的,她们想,她们名垂青史的好机会。虽然当她们用无线电给荷斯回话时,她们被谦虚地告知那不是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只是一些在矿物学记载中就能找得到的硫化物化学方程式......就算是这样也没有磨灭她们的兴趣。这仍然是她们的第一大发现。她们还渴望发现更多。
而现在,她所能想到的只是面前出现了一片原野的事实,还伴随着硫磺间歇泉,横向羽状物,还有火山那滚烫的岩浆。
一些有趣的事情正发生在原野的尽头。她把头盔的放大开到最大并观测到她经过的轨迹上水晶又开始自我生长。新的花朵正从她把它们扯碎的地方盛开,很小,但是完美又完整。而且还在生长。她想象不到这些是经由什么过程而发生的。大气的沉积?还是硫磺分子受到某种土壤的毛细作用而被搬运至地表?难道这些花朵不知怎的正从木卫一上那几乎不存在的大气中解离出硫离子吗?
昨天,这些问题还会让她兴奋。而现在,她无论怎样都没有能力思考。况且,她的仪器全都放在漫游车那里了。那是为了节省她太空服内有限的电量,而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测量的。她只有她自己,那副雪橇,剩余的氧气罐,和那具尸体。
“该死,该死,该死,”她嘟哝道。一方面,继续呆在这里太危险了。而另一方面,她已经几乎二十个小时没合眼了,她的双腿快要站不起来了。筋疲力尽。非常,非常累。
“噢,酣睡!真是轻柔之物。实在是令人喜上加爱。柯尔律治。”
这个,天知道,十分吸引人。但是情况十分了然:不能睡。随着几下轻点,玛莎越过了太空服的保护程序并激活了医疗箱。在他的指令下,一剂中枢兴奋剂从药物/维生素导管中奔流而下。
她的头像爆发一般瞬间清醒了,她的心脏开始跳的跟个什么似的。是啊。那起作用了。她现在又充满力量了。深呼吸。大踏步。咱们走。
没时间漫游仙境了。她还有事情要干。她马上把花丛甩得远远的。再见了,奥兹。
时间费时。无数小时过去了。她正穿过一座布满光影的雕塑花园。火山柱(这是她们的第二大发现;在地球上找不到类似的现象)就像李普希茨雕塑一样散乱的交错在火山碎屑平原之上。他们都是圆圆的,并堆在一起,非常像是迅速冷却的岩浆。玛莎想起伯顿已经死去,独自安静地哭了几分钟。
啜泣着,她穿过了可怕的巨石阵。她保持的速度让它们看起来不断变化。就像是在跳舞。对她来说它们看起来像是女人,从酒神的女信徒中跑出来的悲剧角色或者,不,等等,特洛伊女人才是她所想的那出戏。凄凉。充斥着痛苦。像寡妇一般孤独。
光线经由这里地表上的二氧化硫雪反射出来。它们在接触到她的鞋子后升华,转变成白色的雪花并扩散在空中,这些蒸汽随着每踏出一步而消失,又在下一次落足时重新升起。这些只让这次经历变得更加骇人。
挞。
“木卫一有一颗主要由铁和硫化物构成的金属核心,与部分熔融岩石和地壳的地幔相重叠。”
“你还在吗?”
“正在尝试。沟通。”
“闭嘴。”
她站在山脊上。面前的平原光滑而有些起伏。这使她想起了月球,圣尼塔提斯月海与高加索山山麓间的过渡地带,她就是在那里完成她的地表训练的。只是没有陨石坑。木卫一上没有陨石坑。是太阳系中陨石坑最少的固体星球。火山运动每个千年都会在地表沉积一米厚的新平面而一直往复。这整颗该死的卫星正一直重铺。
她的思绪飘忽不定。她查看了她的里程表,然后嘀咕道:“我们让好戏开场吧。”
没有回应。
黎明将会到来——何时?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木卫一的“一年”,也就是它环绕木星一周的时间,只有大约四十二小时十五分钟。她已经连续走了七个小时。这时的木卫一已经环绕着它的轨道转了大约六十度。所以很快就要到黎明了。这会让代达罗斯环形山变得不那么显眼,不过在她头盔的渲染加持下都不成问题。玛莎转了转她的脖子,以确保代达罗斯环形山和木星都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然后继续赶路。
又是一阵负重前行。试着不要每走五分钟就打开面罩显示看地图。以你最大所能坚持住,再撑一个小时,好,那很好,又走了两英里(约合3218米,译者注)。还不算太坏。
太阳渐渐升高。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要到中午了。这意味着——好吧,这其实并没有意味着什么。
面前出现一块岩石。大概是硅酸盐质的。一块孤零零的六米高的大石头被不知何种力量带到此地又不知等待了多少个千年只为碰上她需要找一个地方休息。她找了一处平坦的地方这样她就可以斜靠着,喘着粗气,坐下来休息。还有思考。以及查看氧气罐。还有四个小时她就得换掉它了。再加上剩下的两个氧气罐。她现在还有不到二十一小时的存量。还有三十五英里要走。不到两英里一小时。提前了一点。不过也许到最后氧气会有点吃紧。她时刻都要留心别让自己睡着了。
噢,她的身体多么痛苦。
这种痛苦几乎就像是她在第四十八届奥运会的时候,那时她在女子马拉松比赛上拿了铜牌。或者在肯尼亚那次她从后面追上来却只是紧咬了第二名的屁股。她人生的故事。永远处在第三名,争取着第二名。永远都是飞行任务队员或者有些时候,也许,是着陆任务队员,但永远不是指挥。从来不是班长。从来没有成为过一座山的山丘之主。只需一次——一次!她想当一回尼尔·阿姆斯特朗。
挞。
“大理石铸成的灵魂永远。独自航行在思绪的奇异海洋中。华兹华斯。”
“啥?”
“木星的磁性大气层是全太阳系最庞大的。假如人眼能够观察到它,在天空中它将会比太阳还要宽阔二点五倍。”
“我知道这个,”她说,有些近乎无理取闹。
“引语。易说。演讲。很难。”
“那就别说。”
“尝试。沟通!”
她。耸耸肩“那就接着讲——沟通。”
一阵沉寂。然后:“这听起来。像。什么?”
“什么听起来像什么?”
“木卫一富含硫元素,是一颗金属地核按一定轨道环绕木星的伴星。这听起来。像什么?来自木星和伽倪默得斯(即木卫三,译者注)的潮汐力同时推拉木卫一并充分地熔化了地底深渊,它地底的硫质海洋。塔尔塔洛斯(地狱的代名词,译者注)顺着通风孔通过排出硫磺以释放能量。这。听起来像什么?木卫一的金属核心所产生的磁场使木星的磁性大气形成了一个洞,同时形成了一条高能离子通量管连接了木卫一的两级与木星的南北极。这。听起来像什么?木卫一吸引并收集电子达到数百万伏特高压。这里的火山喷发出二氧化硫;它的磁场将一部分分解成硫离子和氧离子;这些离子被泵入磁性大气层中的大洞中,产生了通常被称为木卫一环面的旋转场。这听起来像什么?环面。通量管。磁性大气。火山群。硫离子。熔融的海洋。潮汐产生的热。圆形轨道。这听起来像什么?”
不同于她的意愿,玛莎发现自己第一次有认真听,随后产生兴趣,并最终沉浸进去。这就像是一个迷或是一个填字游戏。对于这个问题有一个确切答案。伯顿或是荷斯也许很快就能猜出来。玛莎则得好好想一想。
一阵模糊的哼哼声随着无线电的载波光束传来。一个表示耐心,等候的噪音。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说:“这听起来像一台机器。”
“是的。是的。是的。机器。是的。一台机器。一台机器。一台机器。是的。是的。机器。是的。”
“等等。你说木卫一是一台机器?就是说你是一台机器?也就是说你就是木卫一?”
“硫可以被摩擦起电。雪橇收集能量。伯顿的大脑完整。语言是数据。无线电是媒介。一台机器。”
“我不相信你。”
步履蹒跚,拖,拉。这个世界并没有停止变得怪诞。仅仅是因为她已经痴呆到认为木卫一有生命以及一台机器在和她讲话并不代表着玛莎可以停下脚步。她已经承诺过坚持,在她能休息前还有数英里要走。而说到睡眠,是时候再来一剂提提神了——只打四分之一针——为了迅速。
哇哦。咱们走。
当她走着,她继续跟她那不管是幻觉还是妄想之类的东西聊了下去。毕竟这也太枯燥了。
枯燥,而且有些骇人。
所以她问道:“如果你是机器,那你的功能是什么?你为什么被制造出来?
“了解你。爱你。服务于你。”
玛莎恍惚了。然后,想起了伯顿童年与罗马天主教的长长的关系史,她笑了。这是古巴尔的摩教义问答第一个问题的答案释义:为什么上帝要创造人?“假如我在这么听你说下去,我就要倒在壮丽的妄想中了。”
“你是。机器的。创造者。”
“才不是我。”
她一言不发地走了一会儿。然后,由于寂静又要再次吞没她:“我什么时候创造了你?”
“如此多个百万年的时光流失了。以创造人。阿尔弗雷德·罗德 泰尼逊。”
“那就不是我路。我才二十七岁。你一定想的是别人。”
“就是你。独立。智能。鲜活。生命。你是。独立。智能。鲜活。生命。”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玛莎抬起头,一脸震惊。一匹马。有着苍白而又诡异的白色,在她面前无声的疾驰而过,尾巴和毛发飞舞着。
她紧紧的闭上眼睛同时甩了甩头。当她再次睁开眼睛,那匹马消失了。一个幻象。就像是伯顿/木卫一的声音。她本想再给自己注射一剂兴奋剂提神,不过就现在来看还是尽可能地往后稍稍吧。
这有点难受。把伯顿的记忆膨胀到了木卫一的大小。弗洛伊德也许会对此评头论足一番。他会说她把朋友的意识放大到近乎于神的形态仅仅只是证明了她永远无法一对一比得过伯顿的事实。他会说她就是无法接受某些人在某些领域里就是比她优秀的事实。
步履蹒跚,拖,拉。
所以,没错,是的,她是有自尊上的毛病。她就是一个过度自信,以自我为中心的婊子。那又怎样?这已经支撑她走了这么远了,更合理的态度只会让她留在莱维顿镇的贫民窟里。在一间八十平米带浴室的房间里当牙医助手凑合着过活。每晚吃海带和罗非鱼,周日吃兔肉。简直跟地狱一样。她还活着伯顿却没有——以任何角度来看她都是赢家。
“你还。在听吗?”
“没,没有。”
她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傻傻的站在原地。正下方是黑色的熔融硫。它延伸着,宽阔乌黑,穿过了橘色的条纹。一座湖。她的头盔进行资料解析为她呈现的热力地形图显示着她脚上二百三十华氏度到六十五华氏度的岩浆流边缘。美好而温暖。这是熔融的硫,当然,温 度比周围的都要高。
这堵死了她的路。
他们管它叫做斯提克斯湖。(斯提克斯湖,意为冥河,译者注)
玛莎花了半个小时在她的地图面前低声咒骂,尝试弄清楚她是怎么迷失这么远的。并非答案不明显。是周围所有的障碍。她所创造的小小误差,尽数相加。惯用脚在跨步时的偏差。这一开始就是一件不靠谱的事,死算烂算尝试定位。
最后,好吧,这些全部叠加在了一起。现在她就到这了。斯提克斯湖的湖畔。其实也没有那么离谱。三英里(约合4828米,译者注),也许,最多了。
绝望灌满了她。
他们在伽利略系统第一次死循环的时候为这座胡起了名字,工程师们把这种现象称作“跑地图。”这是他们在卫星扫描和地面侦测地图上没有见到的巨大物体之一。荷斯认为这是一种新的现象——一座湖仅仅在过去十内就达到当前的规模。伯顿认为把这一切弄明白会很有意思。而玛莎并不在乎,只要别被落在背后就行。所以他们就把这座湖添加进了他们的旅程当中。
她明显地渴望着第一个着陆,如此害怕她会被落在后面,因而当她建议数手指,选人出行,选人留下时,伯顿和荷斯都笑了。“我会担任指挥,”荷斯大度地说,“首次着陆,伯顿去伽倪墨得斯然后你去欧罗巴(即木卫二,译者注)。行了没?”并弄乱了她的头发。
她如释重负,如此感激,同时如此丢脸。多么讽刺啊。现在看来荷斯——那个当然永远不会走这么远还走错到斯提克斯湖的人——当然也不会去触碰岩石,不属于这场远征。
“该死,该死,该死,”玛莎嘟哝着,虽然她也不知道她骂的是荷斯还是伯顿还是她自己。斯提克斯湖呈马蹄状并且有十二(约合19312米,译者注)英里长。而她现在正站在马蹄的脚趾部分。
已经没有办法折回湖边绕路,再回到着陆仓还能保证氧气不用完。湖已经深到她几乎可以游过去了, 如果没有那些黏性的硫化物质堵住她太空服的散热装置,并把太空服烧掉的话。还有来自液体的热量。而且还没有算上湖中可能会有的涌动和暗流 。事实上,这种体验就像溺死在糖浆当中一样。缓慢粘稠。
她坐了下来并开始哭泣。
过了一段时间,她开始鼓起勇气去摸索她气袋上的联轴器。但在这些熟悉的装备当中有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那就是如果你用大拇指把保险关掉然后再耦合处拉一下,整件事就会付诸东流,那会在一秒内清空整件太空服。这个动作实在是太有特色,以至于年轻火热的宇航员们会在他们之中任意一个队员说了些蠢到家的话之后模仿哑剧小丑做一遍这个动作。这就叫做自杀轻触。
还有更糟糕的死法呢。
“将要建造。一座桥。拥有足够。控制物理进程的。完备控制。以此建造。桥梁。”
“是啊,好,你做这个,”玛莎心不在焉地说。假如你不能对自己的幻像礼貌一些......她还没有把这个想法想完。有些小东西在她的皮肤上爬来爬去。最好还是忽略它们。
“等待。在这。休息。现在。”
她无声的坐下,但并不是休息。而是建立她的勇气。想着一切但又什么都没想。她抓着膝盖前后摇晃。
最终,漫无目的的,她睡着了。
“醒醒。醒醒。醒醒。”
“呃?”
玛莎挣扎着恢复了意识 。在她走出那座湖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物理进程起了作用。事物正在变化。
在她的注视下,白色的地壳与湖的边缘开始向外鼓起,喷射出水晶。有着像雪花一样的花边。像霜一样苍白。接触到那熔融的黑色。直到那里出现一座狭窄的白色的桥并一直延伸至远方的天际。
“你必须。等待,”木卫一说。“只需十分钟。你就可以。轻松。穿过。它。
“狗娘养的,”玛莎喃喃地说 。“我又不笨。”
在无声的行进下,她穿过了这座木卫一在黑色的湖当中放下的附魔之桥。有一两次脚下的硫质平面变得有些糊状,但它还是支撑住了。
这是令人喜悦的经历。像在从死亡过渡到生命。
在斯提克斯湖的远处,火山碎屑平原正从远处的地平线缓走来。她又看到了另一片很长的,被硫磺花覆盖的地带。一天两次。能有什么奇观比得上这个呢?
她挣扎着抬起头,花朵在接触到她的靴子时爆裂开来。在花田的末端,硫磺花又重新给硫质表层让了路。往回看,她看到她在花丛中踩出的那条路开始消失了。她在原地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散出热量。水晶在她周围无声的破碎成了一个缓慢扩张的圆。
她现在已经痒的有些厉害了。是时候提提神了。六下快速的点击只带来一条面罩提示信息:警告:继续使用当前级别药物会导致偏执,精神错乱,幻觉,错觉,轻度躁狂以及判断力减弱 。
去它的提示音。玛莎给自己注射了另外一剂。
这花了几秒钟。然后——哇哦。她再次感到身轻如燕充满活力了。最好检查一下氧气罐读数 。天呐,这看起来可不妙。她开始咯咯笑。
简直到了惊悚的程度。
没有什么能比那个嗑药的狂笑更能让她清醒过来了。这吓坏了她。她这条命取决于她的承受能力。她必须继续服用药物才能继续活下去,但她也必须继续在药物下活着。她不能让它开始占上风。专注。是时候换上最后的氧气罐了。伯顿的氧气罐 。“我还剩下八小时的氧气。我还有十二英里路要走 。能做到的。我现在就要这么做。”她冷酷地说 。
假如她的肌肤不是在发痒的话 。假如她的脑袋不是在狂啸的话 。假如她的大脑不是一直忙着向四周发散的话。
步履蹒跚,拖,拉。整晚如此。重复性劳动的问题在于它给了你思考的时间。是时候在赶路的时候思考同时意味着是时候好好斟酌自己的想法。
你不会一直做梦,她曾被告知。你在一瞬间经历这一切,就在你准备醒来的时候,在那一瞬间产生出一个复杂的梦。感觉就像是你已经做了几小时的梦。但你只经历了一秒钟强烈的非现实。
或许这里发生的就是这些。
她还有任务在身,她需要保持清晰的头脑。回到着陆仓对她而言十分重要。人们必须知道。他们不再孤独。该死,她正做出了自火以来的最大发现。
要么是这样,要么就是她已经疯狂的幻想着木卫一是一个巨大的外星机器。如此疯狂以至于她已经迷失在了她自己的大脑皮层的迷宫里。
而那是另一件她希望未曾想到的事。她从小就不合群。从来没有轻松交到朋友。从来没有结交或是成为一个挚友。她把她大半的孩童时光都沉浸在书本中。唯我主义提醒着她已经生活在边缘够久的了。所以判断木卫一的声音是否客观真实存在非常重要。或者不存在。
好吧,她该怎么测试它呢?
硫可以被摩擦起电,木卫一说过。暗示了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电现象。如果是这样,那就应该是可以证明的。
玛莎将她的头盔对准硫质地表并显示它们的电磁充能情况。将它开到最大。
她眼前的景象闪了一下,然后以童话仙境般的色彩亮起。光芒!轻薄的光之海洋流溢出光彩,在不同的色调之间变换,从褪色的玫瑰色到北方的蓝色,层峦叠嶂,有如迷宫,所有这些都在硫磺岩石的中心轻轻地跳动。看起来就像是想象中的幻觉。这看起来像是直接从迪士尼影片中跑出来的一样,而且还不是自然频道——绝对是DV-3.
“该死,”她嘟哝道。就在她眼皮底下。她完全没有主意。
发光的线在地下电磁力的扭曲下形成脉络。几乎就像电线。他们从各个方向纵横交错地穿过地层,汇合在一起,然后在雪橇上汇合而不是向她。伯顿的尸体像霓虹灯一般闪烁。她的头,被放进了二氧化硫雪,如此快速断断续续的闪着光以至于像太阳一样亮。
硫可以被摩擦起电。这意味着在拖拽的时候为它建立了充能。
她已经在木卫一的硫质表层上拖着伯顿和雪橇走了多少个小时?这样都可以产生一个巨大的电荷量了。
那好吧。她看到的东西是有物理机制的。假设木卫一真的是一台机器,一个有月球大小的电子外星人,被不知何种神级物种以不知什么目的在不知几十亿年以前建造出来 ,然后,是的,它能够与她交流。大部分都能由电来完成。
更少的,更小的,更暗淡的“电磁线”同样触碰到了玛莎。 她看向她的脚下 。当她一只脚离开地面,连接随之断开,线条也随之坍缩不见。另一些线条在她落足时又重新升起。任何轻微的接触都在被不停地打断。而伯顿的雪橇一直与木卫一的硫质表面接触。那个在伯顿头上的大洞将成为通往她大脑的信息高速公路 。而且她还放了一些固态的二氧化硫进去。导电和过冷。她已经为木卫一铺好路了。
她切回了增强真彩。DV-3 SFX消去了。
姑且认定这个声音是真实的而不是一种心理学现象。那么木卫一可以和她交流。那么它是一台机器。那么它曾被建造......
是谁,何时,建造它的?
挞。
“木卫一?你还在听吗?”
“静听黑夜之声。如闻天籁之音。埃德蒙·汉密尔顿·希尔斯。”
“是啊,很棒,太好了。听着,有件事我想知道——是谁建造你的?”
“是。你。”
玛莎害羞的说:“所以我是你的创造者,对吧?”
“是的。”
“我在家的时候看起来怎样?”
“你觉得怎样。就是。怎样。”
“我呼吸氧气吗?甲烷呢?我有天线吗?触手呢?翅膀呢?我有几条腿?几只眼睛?几个脑袋?”
你觉得有。那就是有。你觉得有多少。那就是有多少。”
“有几个我?”
“一个。”顿了一下。“现在。”
“我曾经在这,对不对?像我一样的人。独立的智慧生命。然后我走了。我离开了多久?”
一阵沉寂。“多久——”她又重复了一遍。
“很长时间。孤寂。非常久。的时间。”
拖,拽。拖,拽。拖,拽。她已经走了多少个世纪?感觉很多了。又到了晚上。她的手臂感觉就要从关节里面脱出来了。
真的,她应该把伯顿留下的 。她从来没说过什么让玛莎觉得她在乎她的身体会怎样。可能还会觉得木卫一上的葬礼很不错。但玛莎不是为了她而这么做。她是为了她自己这么做的。以证明她并不是完全自私。证明她对其他人还心存感情。她就是被对名望与光荣的渴望驱动着前行的。
这个,当然,也是自私本身的标志。渴望被认为是无私的。这全无希望。你可以把自己钉在那该死的十字架上而这仍然会证明你内在的自私。
“你还在吗,木卫一?”
挞。
“我在。听。”
“跟我讲讲你的完备控制吧。你到底有多少?你能以比走路更快的速度把我带回着陆仓么?你能把着陆仓带到我这里来吗?你能把我带回轨道仓吗?你能提供给我更多氧气吗?”
“死去的卵,我说了谎。全部。在那我无法触及的世界上。普拉斯。”
“那你也没什么用啊,你说是不是?”
没有回答。而且不是她所期待的那种。同样,也不是她需要的那种。她查看了面罩地图并发现她离着陆舱又进了八英里(约合12874米,译者注)。她甚至可以直接通过头盔的光电放大器看到它了,那是地平线上的一个灰暗的小点。光电放大器,世之好物。太阳所提供的亮度相当于地球上见到的满月反射的光。由木星自己提供的则更少。现在打开放大器,她能看到气闸正毕恭毕敬的等待着她手套的轻抚。
无穷无尽的拖拽。玛莎在自己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计算。她只剩下三英里(约合4828米,译者注)要走,而她的氧气还够她撑许多个小时。着陆仓有独立的氧气供给。她会做得到的。
也许她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完全的失败者。毕竟,她的眼前还有希望。
挞。
“扶稳。你自己。”
“为什么?”
大地开始在她下方抬升并将她摔倒。
当震颤停止,玛莎跌跌撞撞地重新站了起来。她面前的土地只有一片混乱,就像一个不小心的神明举起了整个地层一尺高并砸向地面。地平线上的那个代表着陆舱的灰色小点消失了。当她再次将她头盔的放大器开到最大,她看见一条金属腿从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弯曲着伸展出来。
玛莎知道着陆仓的每一个插销和每一个不完美的焊接点所能承受的剪切力大小。她清楚的知道那有多脆弱。那已经是一台永远都飞不起来的设施了。
她僵在原地。没有眨眼。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没有。
最终她推动自己开始思考。也许是时候承认了:她根本没有相信过她做得到。根本没有。不是玛莎·基弗逊。她的一生都是失败者。有些时候——就像她获得远征资格的时候——她也相比平时失准了。但她从未得到她真正想要的。
为什么这样呢,她想?她何时希望过任何事情变糟呢?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踹上帝的屁股然后引起他的注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是宇宙中最他妈大的声音。难道这很不合理?
现在她得停止为人类的深空探索史作脚注了。一个妈妈航天员在寒冬夜晚讲给宝宝航天员听的寓言小故事。也许伯顿可以回到着陆仓。或是荷斯。但不是她。这根本不可能。
挞。
“木卫一是太阳系中火山活动最活跃的星体。”
“你这该死的混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知。道。”
现在她的情绪完全恢复了。她想要又跑又叫并且砸东西。只是视线中没有什么东西不是被破坏的。“你这个白痴!”她大叫道。“你这白痴机器!你到底有什么用?你他妈到底有什么用啊?”
“可以给予你。永恒的生命。灵魂的圣餐。无穷尽涌现的力量。同样。可以给伯顿。”
“哈?”
“第一次死亡过后。就不会再有另一次。狄兰·托马斯。”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沉寂。
“去你的,你这该死的机器!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魔鬼就带耶稣上了圣城、叫他站在殿上、对他说、“你若是神的儿子、可以跳下去罢。因为经上记著、主要为你吩咐他的使者、用手将你托上去。”
伯顿不是唯一一个可以引用圣经的人。你不必成为天主教徒,像她一样。长老派的同样也可以。
玛莎不确定该如何称呼这一现象。应该是某种火山运动的现象。它并不大。也许有二十米直径,也没多高。叫它火山口,就这样吧。她站在它的火山口边发抖。在它的底下有黑色的熔融硫组成的湖,就像她被告知的那样。据说它的根源一直延伸到塔尔塔洛斯。
她的头剧痛难忍。
木卫一声称——说道——假如她把自己投进去,它同样也可以吸收她,复制她的神经模式,让她复活。一种变换形式的生命,但生命无常。“将伯顿投进去,”它说过。“将你自己投进去。物理结构会被。摧毁。神经结构也许会。保存。也许。”
“也许?”
“伯顿的生物学训练。非常的有限。对神经功能的理解可能会。不完美。”
“真棒。”
“或者。不会这样。”
“听到了。”
热量从火山口的底部辐射上来。即使像她那样受到她太空服的HVAC系统的保护和防御,她也感觉到前胸和后背不一样。感觉像是在一个寒冷的夜晚站在一堆火前面。
他们谈了谈,或者用谈判这个词更合适,谈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玛莎开了口,“你会摩斯电码吗 ?你懂正统拼写吗?”
“只要伯顿。会用。那就。会用。”
“会还是不会,该死!”
“会用。”
“很好。这样我们也许可以做个交易。”
她抬头凝视着夜空。轨道舱就在上面某个地方 ,她很抱歉没能直接与荷斯讲话,说一句告别并感激一切。但木卫一说不行。她所想做的会抬升火山并夷平高山。
这次地震造成的破坏要比斯提克斯湖大桥引起的地震严重得多。
它不能保证两个人单独交流。
离子通量管从地平线上的某个地方以巨大的环状跳跃向木星的北极。她面罩的放大器正如上帝之剑般明亮。
在她的注视下,它开始溅射跳跃,数百万瓦特的能量雀跃地载着一条人们将在地球表面接收到的信息。他将会横扫太阳系内的每一部无线电并盖过广播电台。
这里是玛莎·基弗逊,正在木卫一表面讲话并代表我自己,朱丽叶·伯顿,已死,还有杰考布·荷斯,来自第一伽利略先遣探险任务。我们有了一项重大发现......
太阳系中的每一部电子设备都会随着这旋律而起舞。
伯顿先行。玛莎给了雪橇一个助力并让它飞了出去,到那片虚无的空间。它缩小,撞击,激起一丁点岩浆。然后,令人失望的没有什么烟火,尸体缓慢地沉入了黑色的岩浆中。
这看起来一点也不振奋人心
不过......
“行吧,”她说。“交易就是交易。”她用脚趾头挖着地面甩她的手臂。做个深呼吸。毕竟也许我会活下去,她这么想。有可能伯顿已经向木卫一的思维之海先行半步融合了,并等待着她加入一场炼金术般的人格联姻。也许我会永生。谁知道呢?一切皆有可能。
也许吧。
还有第二种更有可能的事实。所有的这些不过是一个幻象。不过是她大脑短路并又注射了太多化学药剂所产生的声音。疯狂。临死前最后一个宏伟的梦。玛莎已经无从判断。
无论真相会是什么样,都已经覆水难收,只有一个方法能找到答案。
她纵身一跃。
有一瞬间,她飞了起来。